今天早上,我一邊吃早飯一邊刷手機,在每一個遊戲相關群裡,每過幾分鐘都會看到不同的人發出相似的消息:“我超,李培楠奪冠了?”
李培楠是一名中國《星際爭霸2》職業選手,現用ID Oliveira(人們更熟悉他上一個ID Time)。在台北時間今天淩晨進行的IEM2023世界總決賽中,他4:1戰勝了如今世界排名第一的韓國選手Maru,拿下了冠軍。
錯過這個系列賽的人們對於李培楠奪冠感到驚訝是理所當然的——即使是全程關注比賽的觀眾,在決勝局他打出最後一波漂亮的正面進攻之前,都不會想到他真的能夠達成這樣的壯舉。
說壯舉,一是因為在《星際爭霸2》離開暴雪嘉年華之後,IEM成為了實際上一年一度的世界總決賽,地位相當於《英雄聯盟》的S賽和《Dota 2》的Ti;二是因為在這次比賽之前,沒有任何一位中國選手站上過總決賽的舞台,甚至連小組出線可能都是奢望。
回過頭看李培楠的奪冠之路,稍有了解的觀眾都會感到無比不可思議。在淘汰賽階段,除了長年以來由於風格被克制對陣李培楠戰績不佳的HeroMarine,他的每一場勝利看上去都讓人感覺非常不真實——八強賽讓二追三淘汰世界排名第四的蟲族選手Reynor,半決賽3:1戰勝世界第二的神族選手herO,總決賽在TvT中正面4:1擊潰了如日中天的Maru,可以說除了芬蘭人Serral,李培楠把當今世界上最強的SC2職業選手打了個遍,這個冠軍實在是含金量爆表。
無可挑剔的奪冠之路
在整個系列賽中,他不但把自己擅長的前期操作發揮得淋漓盡致,在曾經的短板中期營運和後期思路上也有著令人驚喜的進步。在決賽與Maru的每一場對局中,除了第二局在戰術應對上落後導致快速落敗之外,李培楠都展現出了很強的綜合實力,可以說是完完全全地正面對敵,堂堂正正地拿下了比賽的勝利。
這是一個逆襲的故事。在比賽開始前,李培楠的世界排名是21名,IEM給出的官方評分是80分,遠遜於Maru的96分;而在淘汰賽開始時,李培楠的奪冠概率僅為6%——即使是對他寄予厚望的星際老男孩和中國觀眾,也不會有最終捧杯的奢望。
這也是一個悲壯的故事。就在不久之前,由於網易與暴雪的突然“分手”,《星際爭霸2》中國伺服器被迫關閉,本就搖搖欲墜的中國《星際爭霸2》電競環境更是雪上加霜。體系的營運者們失去了土壤,遊玩多年的玩家甚至失去了遊戲本身——而此次征戰異國他鄉的李培楠,正是中國《星際爭霸》的最後一縷希望。
在李培楠奪冠之後,不論是中國人還是外國人,不論是直播見證這一歷史時刻的職業選手鳥哥還是因為版權無法直播的星際老男孩,不論是主持了多年星際比賽的韓國姐姐還是經驗豐富的英文流解說,都為這場奇蹟般的勝利落下淚來。
“反水”的外國觀眾
李培楠奪冠後,reddit上出現的梗圖
正如一位貼吧網友所說,中國星際憋屈了20年,眼看就要在憋屈中死掉了,李培楠的奪冠好像突然把這20年所有的絕望所有的不甘一掃而空,讓整個故事有了一個完滿的結局。
說實話,我並沒有玩過幾盤正經的《星際爭霸》PvP,但是在星際老男孩做起來的這些年,我倒是也看了不少比賽錄影、見證了不少風雲變幻。
RTS,這一古老的、甚至即將消亡的遊戲類型所孕育出的最原初的電子競技。和當下風靡的MOBA或是FPS不同,1V1的激烈對抗總是把所有的勝敗都押在了自己所錘煉的劍鋒之上。
這也是李培楠口中的“努力”顯得尤為重要的原因之一。
在過去幾年裡,不論是在網際網路上還是在採訪中,我見到過不少“最終沒能打出來”的電競選手。在這些夢想破碎的故事裡,合適的隊友、合適的版本和自己最好的狀態不能同步往往是導致很多人功虧一簣的主要原因;
但是在RTS裡,你要戰勝的人只有自己。當責任無法被轉嫁、當失敗注定由一人背負,在這樣的條件下功成名就的選手可能才更具傳奇色彩。
然而《星際爭霸》25年,在李培楠之前,從來沒有中國選手完成過這一傳奇。從選手實力被劃分成“韓國人”與“非韓”的早期到歐洲選手衝破重圍、與韓國人分庭抗禮的中期,最高水平的舞台上幾乎都見不到中國人的名字。
在李培楠奪冠之後,有人笑稱“相當於是國足拿下了世界杯”——儘管“國足”對於比賽前世界排名21的李培楠來說有些過分,但是這一比喻卻早有淵源:2012年WCS亞洲總決賽結束後,體壇周報就痛批過中國選手《星際之差,尤甚男足》。
看客總是更願意觀賞更強者的比賽。星際觀眾們根據技術特點和對局優劣給活躍的選手們取起了外號。你是趙雲、他是關羽——輪到中國人時,卻只剩下了潘鳳和邢道榮。
2018年,玩家為當時狀態不佳的韓國知名人族選手、被中國觀眾稱為“呂布”的INnoVation填了一首《衛星點燈》,祝福他在退役之前能夠再次找回狀態、重回巔峰。
在WESG奪冠的呂布
在那首歌的“MV”裡,用來配“讓迷茫的孩子/找到前進的路”這一句的,正是李培楠的背影;
《衛星點燈》
而2019年6月呂布在重慶WESG再奪冠軍的時候,現場就放起了這首《衛星點燈》,而觀眾席上的李培楠一邊鼓著掌,一邊跟著音樂唱得嘹亮。
“多年之後一場大戰驚醒沉睡的我/一瞬之間克哈的霓虹都為我閃爍”——這句歌詞已經被傳唱過很多遍,克哈的霓虹也為不同的人族選手亮過很多次,但沒有人會想到,這一次,那一閃而過卻無比珍貴的光輝會屬於李培楠。
12進8戰勝HeroMarine之後,他在採訪中說這仿佛是一場夢。令人驚訝的是,這場夢每一天都在延續,他搏殺、翻盤、振臂高呼,把一個奇蹟般的故事變得無比圓滿。
自從李培楠開始《星際爭霸》職業生涯已經過去8年多了。14歲的時候,他用別人的帳號報名、在一次比賽中戰勝了Cloudy,被後者舉報到組委會——人們欣喜地認為,這是中國星際的明日之星,是不世出的天才少年;
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水平越來越高,成績卻鮮有突破,往往在最高水平系列賽中止步8強——人們又發現,和真正天賦異稟的選手相比,他的天資又顯得那麽平庸,平庸到集中國星際圈子全體之力也突破不了瓶頸;
以星際老男孩為代表的中國星際圈子為李培楠的成長提供了莫大的幫助
接踵而來的是《星際爭霸2》不再有大型更新的消息和全球範圍的新冠疫情——在慘敗、退役之後,他換了ID再度歸來,變得成熟而冷靜,在遊戲對局中發揮出了自己的最高水平,終於不可思議地捧起了沒有人認為他會舉起的獎杯。
在獎杯前,李培楠泣不成聲
當一切塵埃落定的時候,人們總是熱衷於掰扯一些宿命啦、巧合啦之類的東西。
比如,這是SKY 2005年在WCG拿下中國電子競技(1V1)第一個冠軍18年之後的又一個、也可能是最後一個RTS冠軍,獲得者也姓李;
又比如,有人翻出早些時候Maru與巴西選手Special對練時將李培楠趕出觀戰房間的故事和“Who is Time”的言論,嘲諷“Maru小兒有眼無珠”。
但是讓他最終摘得桂冠的既不是天命的輪迴,也不是對手的輕敵,而是他每天12-15小時的高強度練習,是開明的家長在身後默默的支援,也是中國星際幾乎孤注一擲的栽培。
這所有的一切在卡托維茲得到了回報。他如同爽文主角一樣過關斬將,拿下了這個含金量極高的冠軍。這一刻,他成為了新的傳奇。
在李培楠奪冠之後,《星際爭霸》罕見地在社交平台上了熱搜。
“Dead Game”初代目
卡托維茲現場的觀眾
循著這個火爆的TAG,你能看到有看了十多年比賽的老玩家和自己的兒子一起熬到了淩晨,在李培楠捧杯的那一刻老淚縱橫;有毫不相關的大V娓娓道來,科普著這次奪冠的重大意義;也有莫名其妙的神棍渾水摸魚,講著像是15年前的網癮段子。
呃呃
我想,儘管這反常的熱度可能只會持續短短兩天,但不論以何種方式,在《星際爭霸2》宣布停止大規模更新3年之後,在暴雪關閉中國伺服器3個月之後,他的名字被無數人傳唱,這個熱血澎湃的故事也將如一顆燃燒的星辰,永遠懸掛在名為電子競技的夜空中。
“每個人都讓我退役,每個人都勸我放棄,現在看著我再說一次!”在贏下比賽後,他激動地說。這是他對過去8年所有質疑和謾罵的回擊。
“我都能拿世界冠軍,還有什麽是不可能的?”在採訪的最後,他向台下揮手。這是夢想成真者對看客最誠摯的鼓勵。
儘管他磕磕絆絆的英語充滿了“I mean”和“like”,我還是從中體會到了卓絕的感染力。在主流電子競技高度商業化的如今,在“天道酬勤”和“金色的雨”都具有了莫名其妙的語義的當下,李培楠和《星際爭霸》顯得如此樸素又如此純粹。
在即將解體的宇宙飛船上,傷痕累累的槍兵射出了最後一顆子彈——而這顆子彈讓他贏下了整場戰役。
李培楠的ID來源於巴西柔道家奧利維拉,他在童年時家境貧寒,曾飽受病痛困擾
北京2023年2月13日淩晨4時11分,李培楠在卡托維茲贏得了IEM總冠軍。他是Oliveira,是Time,是牛牛哥哥;是中國《星際爭霸》的最後希望,也是一個努力得回報的普通人。
李少,開酒!
來源:遊俠網